【李休睏/仁愛報導】時節進入冬日尾聲,刺骨的東北季風逐步轉弱、山谷間的櫻花樹則開始茂發,燦爛點綴於南投仁愛鄉的各個角落中。而就在霧社高地東南方數公里處的「春陽部落」,自日治時期就擁有極豐富的「櫻花」景觀,甚至被日本人命名為「櫻社」;走在植有大片櫻花群的鄉間公路旁,粉紅色彩的「八重櫻」艷麗盛開,彷彿迫不及待要迎接「春天」的到臨。
1931年,一場由日本殖民政府主導的「集團移住」政策影響,原居於都達村境內五大部落的部分賽德克族人展開遷移、成為今日春陽部落的拓墾先祖。儘管遷移的新居地,擁有日本人命名的「櫻社」稱號,但居民生活其實並不如「櫻花」那般燦麗嬌貴;在駐在所日警的嚴令脅迫下,族人耗費大量勞力投入原先毫不熟悉的「水稻」種植,一滴滴不甘情愿的汗水流下,灌澆出居民早期的遷移辛酸史。
二戰戰後,國民黨政府將「櫻社」更名為「春陽部落」;過去日本人所強迫推行的「水稻」耕種,不久後便已完全絕跡。族人另外透過來到仁愛鄉開鑿「中橫公路」的外省榮民、學習到高麗菜等「高冷作物」的種植技術――此後村內的居民生計,多是「果菜」方面的經濟作物為主。而現今以「春陽部落」為主要聚集地的春陽村,境內人口有一千二百餘名,總量已超過了居民過往的祖居地都達村,再再展現起族人辛勞奮鬥的發展成果。

固屋部落:尋訪最初發跡的先民傳說
就在春陽部落的東南方溪谷處,可隔著濁水溪支流眺望對岸的臺地聚落,此即仁愛鄉名聞遐邇的「春陽溫泉」,也是過去日本人命名的「櫻溫泉」;而對賽克族來說,他們稱呼其為「吐魯灣部落」(alang Truwan)。多數的族人相信,賽德克族先祖自「牡丹岩」(Pusu Qhuni)誕生後,經過數次的族群遷移,最終在吐魯灣部落建立出「語群分散」前的共同居住地;此後,賽德克族內部分離為「德固達雅」(Takadaya)、「都達」(Tuuda)和「德路固」(Truku)等三大語群,接著各自朝著不同的方向對外遷移。
今日春陽部落的所在位址,最早是由德固達雅群族人所遷入的。他們將該處命名為「固屋部落」(alang gungu),其中的「gungu」是指「鹿的尾巴」(ngungu rqenux),藉以表示部落周遭的臺地彎曲如「鹿尾」之意。由於該名稱的末音節「- ngu」,是採特殊的鼻音發聲,日治時期的駐在所警察根本難以正確發音,只能將就地把它叫作「hogo社」(ホ-ゴ-),並成為後人熟知的部落譯名「荷歌社」之由來,其變化轉折令人莞爾。
根據人類學家森丑之助在著作《台灣蕃族志》的記載「此社(指固屋部落)位於同蕃族之中樞位置,出了不少有勢力的頭目……。」,該處說到的「同蕃族」,係指日本人稱作「霧社蕃」的賽德克族德固達雅群;而固屋部落,剛好就坐落在整個語群分布範圍的中央位置、並且人口僅次於最大部落「巴蘭社」(Paran)。固屋部落的頭目奧宇 . 諾幹(Awi Nokan),更曾在1908年接受森丑之助的採訪,從中記錄下「五十餘次」的馘首生涯次數,堪稱當時數一數二的部落勇士。

史努櫻部落:新移民的遷移背景與發展
奧宇˙諾幹逝世後,先後由其弟布呼克˙諾幹、達多˙諾幹繼任頭目職位。進入1930年(昭和五年),部落內以比荷˙沙波(Pihu Sapu)、比荷˙瓦歷斯(Pihu Walis)堂兄弟為首的青壯派族人,策畫發動跨部落規模的聯合抗日;面對該年10月27號凌晨的群起行動,原先抱持反對態度的頭目達多˙諾幹改變立場,帶領部落全體投入「霧社事件」的詭譎風暴中。當時,共計有六個同為德克達雅群的賽德克部落,參與該次的抗日行動。面對如此狀況,日方使出了「以番制番」的計謀,脅迫都達群與德路固群部族成為「味方蕃」(即「我方蕃」之意)、協助日軍討伐組織抗日的六社族人,導致事件中無奈上演了「同族相殘」的歷史悲劇。最終,達多˙諾幹不幸戰死,事件後的倖存族人,則被迫遷往「川中島」(今日清流部落)作集中管理。
霧社事件結束後不久,因為戰爭而淪為悽慘焦土的原固屋部落,出現了一批來自都達村境內「五大部落」的都達群族人,他們就是今日春陽部落的居民先祖,並從1931至1933數年間展開遷移工程。在殖民政府的政策安排下,這群「遷移者」將在固屋部落的原址上建立家園,成立名為「櫻社」的嶄新聚落。關於此一「集團移住」的現象,說法有三種:一、為了獎賞都達群投入「味方蕃」的戰時貢獻,日警將原屬固屋部落的土地,賜與都達群族人作為獎勵;二、由於都達群的分布範圍,是位於統治中心「霧社」甚遠的山地,日警便命令部分族人遷徙至距離較近的固屋部落處,一方面便利於就近統管、一方面也能制衡鄰近周遭的達固達雅群勢力;三、因為居住原鄉的耕地日益稀少,為了解決都達群居民的生計問題,於是便將有意願的族人遷入固屋部落。
不論該一「集團移住」的說法為何,當時新建起的「櫻社」,擁有著都達群半數人口的族人聚集,原鄉的五大部落移民各自成立「子聚落」,布給望部落(alang Bunubun)的頭目烏明 . 路西(Umin Losi)擔任該社總領導。由於新部落為日本人喚作「櫻社」,族人便跟隨日文發音唸作「Sakura」,該名稱一直為族人延用至戰後;隨著台灣八零年代起「原住民權益運動」的影響,開始有青壯派族人倡導以「櫻花」的賽德克語Snuwil作定名,即是今日村內機關所使用的「史努櫻部落」名號。而過去德固德雅群所稱呼的舊部落名「gungu」,現今則留存為村內「第二班」(日治時期的家屋聚集點,類似今日的「鄰」)聚落的稱呼。

花岡山:「家族殉亡」事件的慘劇之地
若你走在春陽部落的道路上,往南邊望去,可以見到一處顯眼而蒼翠的山丘。部落居民喚它為「春陽山」或「獅頭山」,在日治時期則被稱作「小富士山」,後來又被台中州知事水越幸一命名為「花岡山」;此一「花岡」命稱,是肇因於霧社事件期間,發生的「花岡一郎、二郎家族集體殉亡」之慘劇。一郎與二郎並非兄弟,他們的族名分別叫Dakis Nobing、Dakis Nawi,皆受過日本教育並回到家鄉擔任警職,是當時「理蕃政策」下刻意栽培出的樣板人物。
霧社事件爆發後,出身固屋部落的二人,一方面無法接受族人「武力抗日」的行為,另一方面竟遭當時報章誣陷為發動叛變的「首謀」!完全陷入「裡外不是人」的兩難處境中。為此,他倆只能帶著家人走向「殉亡」一途,地點就在「花岡山」西南側的矮丘密林中。這場悽慘的集體自殺行動中,二郎刻意叫岳母帶走妻子初子(Obing Tado),希望她能繼續存活;而初子的父親,便是固屋部落的頭目達多 . 諾幹。面對丈夫的殉死、以及父親的戰亡,初子強忍內心的悲傷,在事件後隨著族人遷往「川中島」定居生活,並於九零年代接受作家鄧相揚的採訪,其口述資料成為報導文學作品《風中緋櫻:霧社事件真相及花岡初子的故事》的重要依據,讓後人得以一窺該場「家族殉亡」事件的細節種種。
若仔細對照的歷史境況,後來由台中州知事所命名的「花岡山」,根本不符合當初一郎、二郎家族實際的自殉地點;就在該山頭的西南方向、一個造型類似「饅頭」的小山丘,才是該場「慘劇」真正的發生現場。帶著悲情意味的「花崗」名號,就在殖民地官員的錯誤命名下、衍生出與實際地點完全不相符的詭異「山名」。現今,面對這座「花岡山」,部落居民利用林務局所撥下的款項金費,整修位於山中的休憩步道,藉此供以參訪遊客一處「踏青郊遊」的環境場所;花岡山高度約350公尺,登上山頂能眺望春陽部落全境,看到彎曲狹窄的臺地地勢包圍聚落,便可以體會過往先民稱其為「gungu」(鹿的尾巴)的貼切意旨。

櫻花季:迎接春季到臨的部落饗宴
看完了上述豐富的歷史介紹,擁有精彩人文歷史的春陽部落,即將在本月18號舉行「櫻花季」,重現過往令日本人為之讚嘆的「櫻社」美景!當日活動將有「手植櫻花苗」的活動,讓參與民眾捧著櫻花苗登上「花岡山」,為部落植下迎接「春天」到臨的育苗希望。有興趣的朋友們,千萬不要錯過了。
(為完整呈現當時的史料內容,文中寫出「蕃」、「理蕃」等使用詞彙,並無任何歧視之意,望各界的原住民朋友多加海涵;誠摯感恩春陽部落的吳永昌先生、許克信先生,與賽德克族語專家郭明正老師等前輩的熱心受訪與指導,也另外感謝渡鴨小姐在日文文獻上的翻譯協助)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