仁愛鄉馬烈霸部落 殖民時代的遺跡探索

現今力行村的「馬烈霸社區」入口意象碑

【李休睏/仁愛鄉報導】馬烈霸部落(可拼作Mareba、Marepa或Maripa),過去是北港溪流域中人口最多、規模也最大的泰雅族社群,現今分別劃屬於南投仁愛鄉的力行、翠華二村,其中又以力行村所在的Tesalang高地,為今日部落居民的主要聚集區。該地除了是力行村的行政中樞外,更位處於「力行產業道路」的重要中界點,往北可打通梨山、向南能直達霧社,堪稱台灣「高冷作物」的核心廊道;因此,不時可看見轟轟聲響的大型運輸車駛過,捲起巨輪轉動下的滿天塵埃,飄盪在居民們習以為常的村落空氣中。

現今位於力行村境內的部落居民,約有一百九十餘戶、六百多人,高達九成以上是信仰「長老教會」系統的基督新教。1976年,政府將村內居民全數遷移至Tesalang高地,海拔約一千四百公尺,命名為「新望洋部落」(藉此與過去的舊望洋作區隔),成為該社群近代以來最長久的定居型聚落。位於西南面山坡處的Tesalang高地,平時日照充足、氣溫相當合適高海拔地勢的居住生活,居民們得以在新家園中拾起希望,努力向外拓墾出高冷作物的耕作田區,開啟以「第一級產業」為主的部落發展。

Kmuyaw社的瞭望防守台,後來變成男女約會的處所(圖片引用自日治時期書籍《台灣蕃界展望》)
Kmuyaw社的瞭望防守台,後來變成男女約會的處所(圖片引用自日治時期書籍《台灣蕃界展望》)

マレツバ:探索最初的命名起源

根據地方耆老的說法,馬烈霸部落最早的居住地,是位於河谷地勢的Hbun Saw,後來不堪於溪水的氾濫侵害,遂往較高處的山坡地遷移,其中建立起以Kmuyaw(或稱作Mekmuyaw,Me-為泰雅語的「屬於」之意)為主的七個子部落,共計九百餘名的社眾規模,儼然是北港溪流域中最強盛的泰雅族社群。

進入日治時期後,殖民政府接連施行二次強硬的「五年理蕃計畫」(1907〜1914),並在1909年將「內霧社隘勇線」推進至霧社北面的北港溪上游,首度包圍該處的泰雅族部落。面對日警的「隘勇線」包圍,Kmuyaw社頭目道雷˙亞猶茲率領各社戰士群起抗戰,結果是換來前所未有的落敗慘況;儘管部落戰士嘗試躲入叢林中進行游擊戰,但日警採以先進的火炮轟擊各社住屋,造成居民嚴重的傷亡狀況,迫使北港溪上游的諸泰雅部落陸續投降。由於無法接受生活任由日警管控的恥辱,Kmuyaw社先後於1910、1911年發起武裝反抗行動,最後皆在強勢的警力鎮壓下遭致平定。

為了防範Kmuyaw社的再次反抗,日警將該社居民強制遷往靠近警察駐在所的下方地勢,並正式將該社群命名作「マレツバ蕃」(唸作Mareba,ツ為促音、唸時不發聲),即是日後「馬烈霸」部落的稱呼由來。關於此一名稱的探討,許多日治時期的調查資料,都顯示為泰雅語的「高處」之意,表示Kmuyaw社被遷往靠近駐在所的較高處位址;但按照耆老張金城的說法,「マレツバ」應該是Qlipa的諧音演變,肇因於遷居地Kseng當地盛產Qlipa的境況。而據1915年出版的《蕃族調查報告書》內容,也同樣主張「マレツバ」是來自居民食用的Qlipa(書中譯為Kripa豆莢)之諧音;而Qlipa實際是指鵲豆中可食用的嫩豆筴。上述的二種命名說法,至今仍各自流傳在力行村的生活角落中。

俯覽遠方立於山巒上的馬烈霸駐在所(引用自書籍《台灣蕃界展望》)

下山家族:關於殖民謀略下的模範婚姻

為了有效管理鎮壓收服的原住民族,殖民政府命令各社駐警迎娶部落的頭目眷屬、達成所謂「政略婚姻」(或稱「甘諾婚姻」)的攏絡策略,藉以加強地方駐警與部落之間的和平關係。其中隸屬南投廳的「霧社」蕃地,就接連出現近藤勝三郎(接連迎娶賽德克族巴蘭社頭目之女與荷歌社頭目之妹)、近藤儀三郎(迎娶賽德克族馬赫坡頭目之妹)和佐塚愛祐(迎娶泰雅族馬悉多翁社頭目之女)等「和蕃」婚姻人物,象徵當時「理蕃」政策的進一步延伸。

新成立不久的「馬烈霸社」(記載資料多寫作「馬烈巴社」),則是由駐警下山治平迎娶頭目道雷˙亞猶茲的長女貝克˙道雷,建立起部落中「政略婚姻」的典型家庭。下山家所誕生的長子下山一,畢業於台中師範學校、1934年服役於台南第二聯隊,甚至遭媒體渲染為「高砂族志願報國」的頭號先例,其青年事蹟更被日本作家坂口䙥子改編作短篇小說〈時計草〉;由於二戰戰後遭逢諸多事故,導致下山一與其家眷被迫滯留台灣,後半生皆在島內「白色恐怖」的籠罩下渡過。

一生傳奇且坎坷的下山一,晚年以日文寫成自傳回憶錄《流與轉》、並透過女兒下山操子(林香蘭)譯為中文出版;2011年在遠流出版社的幫助下,改以《流轉家族:泰雅公主媽媽、日本警察爸爸和我的故事》的書名作發行,成為震撼文壇的「非典型」家族史。現今,這本書已經成了瞭解「馬烈霸社」歷史不可或缺的重要資料,裡面詳述了下山家族在部落生活的變化際遇,並完好刻畫出馬烈霸駐在所的運作概況。

變作「公墓」的駐在所舊址,目前上頭僅存一間水泥材質的小型監獄
變作「公墓」的駐在所舊址,目前上頭僅存一間水泥材質的小型監獄

清明節掃墓:當局禁令導致的傳統變革

位於山頭最高處的馬烈霸駐在所,可完整俯視馬烈霸諸社的生活動向,是統治當局施以「蕃社監視」的重要機關。除此之外,該處還設置有蕃產交易所、蕃童教育所和青少年教育所等機構(後來甚至配合「皇民化政策」而起建社祠),從中展開「同化」策略的影響效果,漸進改造起泰雅族原有的生活慣習。部落居民從前視之平常的獵首、文面、鑿齒和「室內葬」等習俗,通通都被日警嚴令禁止,並被迫要接受上級指派的山林開墾勞務,朝著殖民者要求的「樣板部落」目標作前進。

泰雅族的「室內葬」傳統,是指將過世親人的遺體,埋葬於住屋內的床下;即便該住屋的親屬皆已搬離,仍是要將其完整安置。由於後來日警的強制禁止,使部落族人開始採用「墓葬」的形式,甚至在戰後接受了漢人「清明節」的祭拜習俗,每年固定會在「清明假期」舉辦家族掃墓,內容幾乎都是採取「不燒香」的基督教禮儀,明顯呈現出教會信仰對地方居民的重要性。

早期的部落葬墓採用「石板岩」堆掩;該墓位於Kmuyaw社的舊址處
早期的部落葬墓採用「石板岩」堆掩;該墓位於Kmuyaw社的舊址處

墳墓與高麗菜:當今部落遺蹟的終結樣貌

隨著二戰結束後的政權更替,國民黨政府再次對馬烈霸部落居民進行搬遷,分別搬至Lulu和Benux,位置皆在當初日本人興建統治機關的山頭地勢;自此,過往日本人的駐在所等機關舊址,紛紛遭致地方人士的拆除棄置、並淪作地方的「公墓」場域。而從前稱霸一時的大社Kmuyaw,更是面臨超過百年的荒廢境況;居民在該處開闢一大片、又一大片的高麗菜田,使飽滿的肥料養分滲入土壤,滋潤著高麗菜成長期的生命可能,再經過定期地澆灌、灑藥和除蟲,等待作物成熟或者菜價飆漲之時,大批採收並載運下山拍賣,從中賺取生活所需的金錢――日復一日、年復一年。

廢棄的Kmuyaw社,或許都已消失在多數部落居民的記憶中。很可惜的,鮮少有人再憶起它過往的重要與偉大;它只是塊具耕作價值的田區――對大部分的居民來說,似乎就這樣爾爾。

(為完整呈現當時的史料內容,文中寫出「蕃」、「理蕃」等使用詞彙,並無任何歧視之意,望各界的原住民朋友多加海涵;另外,也誠摯感謝馬烈霸部落的Yabung Ratang小姐、張金城耆老與吳文德牧師,熱心協助筆者進行地方史蹟的調查工作)

變作「高麗菜田」的Kmuyaw社舊址,因為採收季節的影響,上頭裸露著光禿禿的土壤
變作「高麗菜田」的Kmuyaw社舊址,因為採收季節的影響,上頭裸露著光禿禿的土壤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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