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蝴蝶風》第13期/蝴蝶一世情―― 文田昆蟲採集所的故事

余文田(右)與妻子游美英,攜手走過輝煌的埔里蝴蝶產業盛況。
余文田(右)與妻子游美英,攜手走過輝煌的埔里蝴蝶產業盛況。

《蝴蝶風》第13期/蝴蝶一世情

――文田昆蟲採集所的故事

撰文、攝影/何貞青

埔里宏仁國中側門一隅,一座小型網室綠意盎然,種滿著蝴蝶愛吃的蜜源食草,樺斑、青斑、紅紋鳳蝶不時輕盈穿梭,這座鬧區裡難得的蝴蝶樂園,由大半輩子投入蝴蝶外銷產業的余文田所打造。

蝴蝶產業史上的余家

提及埔里蝴蝶產業史,「枇杷城余家」絕對不可或缺。除了眾所周知、最早發跡的木生昆蟲館余木生、余清金父子,余家其他親族也不乏在這領域頭角崢嶸的,余清金的堂弟余文田,即是其一。

「我們家族從我阿公余成那一代就在抓蝴蝶了,當時主要賣到日本;到我們這一輩,才開始加工外銷到歐美市場,算是傳了三代的行業囉!」1939年次的余文田,談到過去輝煌的事業,依舊有一股意氣風發。

余成有四個兒子,除了早逝的次子,包括老大余木生、老三余寬、老四余信,全都跟著踏入捕蝶行業。那個時代,抓到一隻珍貴的闊尾鳳蝶(Papilio maraho)賣給日本人,就可以換到5分地,「我阿公他們原本連地都沒有,後來捉到2、3隻闊尾鳳蝶,才有錢買進一甲多的田地,我們就是從這裡起家的。」余寬之子余文田說。

余姓家族捕蝶的生意,在二次大戰時一度中斷,戰後數年仍找不到出口的管道。直到1950年,24歲的余清金在日月潭販售蝴蝶書籤,與喜愛收集蝴蝶的台大工學院教授凌霄認識,隨後展開合作,重新開啟台灣蝶類輸出日本的管道。

台灣大量蝴蝶出口就是自余清金手上開始,從日本到歐美、全球,造就隨後1960-1970年代中期的蝴蝶產業盛況。而走在最前頭的余清金,也一直是台灣最大的蝴蝶盤商,出口業界的龍頭。

另一方面,戰前曾經跟余寬買過蝴蝶的日本人,也陸續回來跟他接觸,於是在1951年,余寬與余信兩兄弟在枇杷城的舊居,共同成立「寬信昆蟲採集所」,繼續從事蝴蝶收購、外銷等工作。當時年紀尚小的余文田,自然跟著父執輩走上這條路,和堂兄余清金那一系在相同的領域各自努力。

余文田保留著近30年前的「瓶中花與蝶」。
余文田保留著近30年前的「瓶中花與蝶」。

獨立門戶,大展宏圖

余寬、余信當家的年代,主要還是出口整隻蝴蝶,較珍貴的做標本,一般的蝶種就做書籤,或者製作蝴蝶屏風(在日本紙門及屏風所使用的宣紙裡面,內嵌蝴蝶做裝飾);到余文田與兄長逐漸接班時,開始朝加工品發展,並積極打開歐美的外銷通路。

1970年代初期,不到35歲的余文田決定從家族獨立,自行到現今的公路局總站附近開設「文田昆蟲採集所」,數年後又遷移到北平街的現址。能幹的妻子游美英是他最得力的助手,夫妻倆一起打拼,將事業版圖擴得更大,加工出口產品也更多元化,陸續做過蝴蝶桌布、蝴蝶杯墊、蝴蝶貼畫、瓶中花與蝶、時鐘蝴蝶……等等,尤其40多年前蝴蝶桌布最盛時,一年要用到上千萬隻蝴蝶;當時一張內嵌100種蝴蝶的桌布,定價達100元,比許多人的月薪還高,外銷到全球賺了非常多外匯,對發展中的台灣經濟貢獻很大,也在國際間漸漸打出「台灣蝴蝶王國」的名號。有次夫妻兩去美國旅遊,在特產店看到整排蝴蝶加工品,一眼就認出是自家出產的,覺得很有成就感。

當時的產業型態大抵分兩種,一種是像木生、文田這種大型工廠,走的是國際路線,大量收購、加工後直接外銷;另一種是中小型業者,規模不大,女工從4、5個到10幾個不等,有些甚至是家庭式的。因為產量少,主要銷到國內的風景區、特產店,賣給觀光客。

由於走向不同,到了蝴蝶產業開始沒落時,衝擊最大、萎縮最快的是這些小工廠及國內市場,余文田他們國外的銷售通路仍持續到1994年。

40年前的蝴蝶名錄,是專與日本人交易時對照使用。
40年前的蝴蝶名錄,是專與日本人交易時對照使用。

捕蝶網在手,學費有著落

余文田在北平街的工廠,固定女工就有50幾位,趕工時三班制24小時不停,有時訂單太大了,還得發包給外面的小型工廠和家庭代工才趕得及。

除了加工之外,收購蝴蝶也是重要的工作。一年當中,收購的高峰期主要集中在夏季蝴蝶大發生的3-4個月,但訂單是一年到頭都有,必須先收購起來,烘乾、放入樟腦丸、裝箱密封保存,才能因應隨時到來的訂單。

以26、27年前出口的「瓶中花與蝶」為例,訂單最多時,一個禮拜出一個40呎貨櫃到美國、加拿大,一個月就需要近30萬隻蝴蝶加工。

即使是20年前最後一項產品蝴蝶時鐘(在秒針上黏一隻小黃蝶,時鐘開始動時,蝴蝶也跟著跑,當時是頗具新鮮感的產品。),最高峰每個月也要近20萬隻。

如此大的需求量,讓他們的收購網遍布全台,從埔里、溪頭、六龜、美濃、三地門、恆春、台東大武、花蓮瑞穗……都有。

游美英特別記得近三十年前,他們到花蓮某個村落洽購時,村民幾乎全部動員投入捕蝶,光一個村落一年就花了2、3百萬元在收購,對當地經濟幫助很大,村中的頭人還特地來感謝他們。

更不用說埔里跟鄰近的眉溪部落了,經歷過捕蝶歲月的埔里人,曾流傳一句:「只要手上有一隻捕蝶網,學費就有著落了。」而且窮困的人家,甚至連捕蝶網也不用買,余文田與游美英會事先採購,交給他們免費使用。

在那普遍貧困的年代,蝴蝶相關產業造就、支撐無數家庭的生計,現今再回顧這段產業史,應該帶著更寬闊的心胸視野,體諒、理解過去,並堅定朝向保育的未來,如此才能超越、前行。

余文田從產業界退休後,自行打造網室,繼續與蝶為伍。
余文田從產業界退休後,自行打造網室,繼續與蝶為伍。

與蝴蝶的不解之緣

隨著台灣工資上漲,國際訂單也逐漸轉移到泰國、東南亞,再加上19年前,余文田的子女學成歸國,計畫在自家開授美語教室,余文田才決定結束蝴蝶加工出口,曾經創造無數就業機會的文田昆蟲採集所,正式在1994年劃下句點。

然而退休之後,一輩子從事蝴蝶產業的余文田,不習慣生活中少了蝴蝶,所以在住家旁闢了一個溫室,沿著宏仁國中的圍牆下,也擺滿一盆盆蜜源食草。余文田笑稱別人是閒閒打蚊子,他是閒閒看蝴蝶。

很多朋友知道也會來賞蝶拍照,一待就是幾小時,「還有生物老師特地跑來觀察蜜源食草,因為市區很少像我種這麼多的啦!」他自傲地說,並且不吝分享。

他們一整排住戶前的花台,原屬鎮公所造景的範圍,他還特地跟公所協調:「其他地方你們想種什麼都沒關係,我門前這一角請留給我,我會買蝴蝶愛吃的來種,牠們願意來下蛋,大家也才有得觀賞。」

從40年前的蝴蝶業者,到現在單純為興趣而與蝶為伴,他的一生確然與蝴蝶結下不解之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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